春耕时节,万物复苏。
清平关外的原野上,不再是白雪皑皑的死寂,取而代之的,是数万人辛勤劳作的喧嚣景象。
新垦的土地一望无际,穿着各式各样打了补丁衣服的流民们,正热火朝天地忙碌着。
他们有的在用新式曲辕犁翻动着被冻了许久的土地,有的在清理田间的石块和杂草,还有的在挖掘沟渠,引来远处融化的雪水。
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上,虽然还带着菜色,但那双眼睛里,却重新燃起了名为“希望”的光。
李万年骑在马上,缓缓巡视着这片属于他的“王国”。
常世安陪在他的身侧,脸上挂着一贯的笑容,汇报着最新的进展。
“侯爷,如今加之咱们北营的那三万满额兵马,您手底下能调动的人口,已经超过七万了。”
李万年点了点头,目光扫过那些正在卖力干活的流民。
四万人。
这既是四万张嗷嗷待哺的嘴,也是四万双可以创造价值的手。
压力,是真的大。
三万北营兵马还算好,有朝廷的足额粮响,但这四万多张流民的嘴,就只有靠他来填了。
哪怕抄了石家庄,又得了那几个坞堡的“孝敬”。
再加之刘清源从南方运来的粮食,也只是勉强维持着顿顿稀粥的局面。
这让他无比想念前世的土豆、玉米、红薯这些高产作物。
可惜,这个世界的大晏目前并没有这些东西,否则天下何至于有这么多流民。
想要找到那些东西,怕是得出海。
可他如今只是个边关守将,连清平关都轻易出不去,更别提那遥远无边的大海了。
也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海洋,又会是怎样一番景象。
“走吧,回去。”
李万年收回思绪,调转马头,朝着北营的方向驰去。
……
刚靠近自己的宅邸,一股浓郁的饭菜香气就钻进了鼻孔。
李万年推门而入,院子里,一个身形高挑的女子正背对着他,在井边清洗着刚摘下的青菜。
正是沉飞鸾。
她的伤早就好了,可伤好之后,几个月过去了,她没提过要走,李万年自然也就没问。
有个厨艺登峰造极的顶级杀手给自己当厨娘,这种事,他有什么理由拒绝?
饭桌上。
苏清漓、秦墨兰和陆青禾三个孕妇的胃口都还不错,沉飞鸾的厨艺确实是没的说。
李万年看了眼沉飞鸾,从之前到现在,家里的粗活几乎被她一个人包揽了。
虽然她没有怨言,也不多说,但还是该找几个婢女了。
总不能一直让一个厨娘,又是下厨,又是洗衣做杂活,一个人当几个人用。
吃完午饭,李万年把碗一放,直接去了常世安的官署。
“侯爷,您来了。”常世安见李万年进来,连忙起身。
“我府上缺几个打杂的婢女,你去流民里给我挑几个家世清白,手脚麻利的。”李万年开门见山。
“好嘞!”常世安应了一声,立刻从书架上搬出一本厚厚的名册。
他熟练地翻到其中一页,将册子在桌上展开。
“侯爷,这部分记录的,都是二十岁以下,经过咱们的人核查过,家世清白、品行端正的女子。”
李万年低头看去,册子上不仅有姓名、年龄、籍贯。
甚至还有简短的人物评价,比如“性温顺,善针织”、“寡言,然力大”等等,详尽无比。
他翻了几页,指着其中八个名字。
“就她们吧,带给我看看。”
很快,八个面黄肌瘦、衣衫褴缕的少女被带到了李万年面前。
她们一个个低着头,身体因为紧张和害怕而微微发抖。
眼前这位,可是传说中的关内侯,是决定着她们这几万人是死是活的神仙人物。
她们连抬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。
“从今天起,你们就到我府上当差,负责伺候三位夫人和日常杂务,包吃住,每月五百文的月钱。”
李万年的话,清淅地传入每个少女的耳中。
八个人都愣住了,齐刷刷地抬起头,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。
去侯爷府上当差?
每月……还有五百文的月钱?!
这……这是天上掉馅饼了吗?
短暂的呆滞之后,八个少女“扑通”一声,齐刷刷地跪倒在地。
喜悦的泪水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,一个个哭得泣不成声,磕头如捣蒜。
“谢侯爷!”
“谢侯爷大恩!”
对她们而言,这不仅仅是一份活计,这是新生。
李万年将人扶起,随后带着八个眼框还红着的少女回到宅邸。
院子里,苏清漓三人正在晒着难得的太阳。
“这是我的三位夫人,姓苏、秦、陆。”李万年指了指苏清漓三人。
八个少女连忙跪下行礼,声音还带着哭腔:“见过三位侯爷夫人。”
李万年的目光,落到了一旁正在收拾碗筷的沉飞鸾身上,介绍时稍微顿了一下。
“这位姑娘叫沉飞鸾,是我府上的厨娘,以后,也由她管着你们。”
八个少女又连忙对着沉飞鸾行礼。
“见过沉管事。”
沉飞鸾停下手里的动作,白了李万年一眼。
“现在还开始让我管人了是吧?”
李万年嘴角上扬:“你好歹也是商贾千金出身,管这点人,应该不成问题吧?”
“让我一个厨娘管人,传出去不怕人笑话?”沉飞鸾没好气地回了一句。
“那要不,”李万年笑道,“你除了当厨娘外,再兼职个管家?”
两人正说着,一旁正在闭目养神的秦墨兰忽然睁开了眼,狭长的狐狸眼里闪着捉狭的光。
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沉飞鸾,轻启朱唇。
“我看啊,夫君,你不如干脆让沉姑娘也成了侯爷夫人,这不就名正言顺了?”
此话一出。
沉飞鸾那张常年清冷的脸,“唰”的一下就红透了,象是染上了最艳丽的胭脂。
她有些慌乱地摆手。
“墨兰,你……你就别开这种玩笑了。”
“我可不是开玩笑。”
秦墨兰笑得象只偷了腥的狐狸,她挺了挺已经微微隆起的小腹,话语越发大胆。
“你看,我们姐妹三个现在都揣着崽,夫君心疼我们和肚里的孩儿,都好久没有碰过我们了。”
“这要是飞鸾你成了侯爷夫人,这段时间,夫君可就都是你的了。”
“说不定啊,等我们把孩子生下来,就该轮到伺候你坐月子了。”
秦墨兰还想再说些什么。
沉飞鸾已经顶不住了,红着脸,眼神躲闪,语无伦次地说道:
“那……那个,厨房里……我好象还炖着一锅汤,我……我先去看看火!”
说完,她便象只受惊的兔子,转身就逃进了厨房,连背影都透着一股落荒而逃的仓惶。
看着她这副模样,秦墨兰再也忍不住,“咯咯”地笑出了声,花枝乱颤。
李万年有些无奈地看着她。
“你怎么还逗起飞鸾姑娘了?”
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苏清漓,这时端起茶杯,轻轻抿了一口,温婉的脸上带着洞悉一切的笑意。
“墨兰妹妹的性子虽然爱逗弄人了些,但她刚才那番话,倒也并非全是逗弄。”
“我看得出来,沉姑娘是对夫君你有意思的。”
“不然,一个江湖人,为什么伤养好了几个月,还心甘情愿留在这里,当个洗衣做饭的仆妇?”
李万年不以为意地道:“那是因为她外头还有仇家追杀,留在这里安全。”
苏清漓摇了摇头,放下茶杯。
“都这么久了,什么仇家还会死守在一个地方?她若想走,天大地大,那个什么杀手组织想再找到她,如同大海捞针。”
一旁,正抱着一本草药图册看得入神的陆青禾,忽然抬起头,眨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,很认真地开口。
“夫君有点愚钝呢。”
“飞鸾姐姐对你的喜欢,我都能感觉到。”
李万年被自家三个老婆轮番上阵说教,有些哭笑不得。
却也没有多说些什么。
以目前的局势,他还没心思放在这种事上。
……
傍晚时分,一骑斥候卷着尘土,冲进了北营。
书房内,李万年正对着一张北境舆图出神,听到通报,他只是平静地抬了抬头。
“让他进来。”
很快,一名风尘仆仆的斥候快步走进,单膝跪地,从怀中掏出一份密封的竹筒。
“侯爷,京城方向的紧急情报!”
李万年接过情报,展开那张薄薄的纸,目光扫过上面的字迹。
他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。
燕王,赵明哲。
反了?
这个不算出乎预料的消息,如今真的听到,还是多少有点惊讶的。
他走到那副巨大的大晏舆图前。
手指顺着情报上描述的路线,从燕州,一路划过蓟州、涿州,最后,停在了那个名为“京城”的红点上。
速度很快,手段很凌厉,时机也选的最好。
这位燕王,
不愧是真正上过战场,靠着军功挣下名声的藩王。
不过,李万年并不关心朝廷的死活,也不在乎那张龙椅上最后坐的是谁。
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。
兴,百姓苦。
亡,百姓苦。
这场突如其来的叛乱,又不知会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,死于战火。
他又想起了自己穿越前的那个世界。
在那时,一个华夏的普通人,享受到的生活,放在这个时代,是多少富奢人家都求不来的。
甚至,在某些方面,远远过之。
真是……操蛋的世道。
第二天,清晨。
北营的宁静被急促的马蹄声彻底撕碎。
一名身披禁军甲胄的将领,领着一队骑兵,卷着一路风尘,出现在了北营外。
这一次,来人没有打着仪仗,没有乘坐马车,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肃杀与焦急。
帅帐之内。
李万年早已接到消息,正襟危坐。
那名禁军将领大步流星地走入帐内,看到李万年,连客套话都省了,直接展开手中的明黄圣旨,用嘶哑的嗓音高声宣读。
“奉天承运,皇帝诏曰!”
帐内,常世安、赵铁柱等一众将领齐刷刷跪下,气氛凝重到了极点。
“……着北营昭武将军、关内侯、屯田都司使李万年,即刻点齐兵马,攻打燕王封地之后路!”
“与南下平叛大军,形成夹击之势,以诛逆贼!”
圣旨的最后,语气变得无比严厉。
“此乃国之大事,万死不辞!”
“若有推诿、迁延不前者,以同叛逆论处!”
“钦此!”
最后四个字,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。
李万年面无表情,双手高高举起。
“臣,李万年,领旨谢恩。”
禁军将领将圣旨交到他手中,抱了抱拳,声音急切。
“侯爷,军情紧急,末将还需赶往大将军处传旨,便不多留了!还望侯爷以国事为重!”
“将军慢走。”
等到禁军将领一行人匆匆离去。
帅帐内的气氛,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。
常世安的脸色也有些发白,他看向李万年,忧心忡忡。
“侯爷,这个节骨眼上……让我北营出兵,还要去大将军那里传旨,看来这情况确实不太好啊。”
“而且这个时间点,一旦北境边防调出太多人,一定会被蠢蠢欲动的蛮子大军捕捉到,到那时……”
“赵无括之祸,怕是还要上演。”
李二牛挠了挠头:
“万一……呵,我是说万一,万一要是燕王打进京城,登基称帝了。”
“那我们这算反贼还是算忠臣啊?”
李万年瞪了他一眼,正想说些什么。
突然。
“报——!”
帐外,一声凄厉的嘶吼传来。
一名斥候快马冲入北营,一直到帅帐前才停下,翻身下马,立刻汇报。
“侯爷!北边!北边有异动!”
“蛮子!蛮子集结了十数万大军!”
此言一出。
整个帅帐,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。
所有人的表情,都在这一刻凝固了。
李二牛脸上的神情僵住,缓缓转头,看向那名斥候,眼睛瞪得象铜铃。
“你……你说什么?”
“蛮子……集结了十几万大军?!”
常世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,他浑身的血液都凉了。
燕王叛乱。
蛮子南下。
这特么真是他说什么来什么啊。
现在可好。
一个要他们出兵,一个刚好卡着时间点要来袭扰边关防线。
这他妈的!
这才是内忧外患吧?
所有人的目光,都下意识地聚焦在了主位上那个年轻的身影上。
那是他们所有人的主心骨。
李万年脸上的表情,没有半分变化。
他只是静静地听完斥候的汇报,然后,慢慢地站起身,走到了那副巨大的沙盘前。
沙盘上,北营的旗帜孤零零地立着。
它的南边,燕王叛军,直逼京城。
而它的北边,一片乌云形成,正在缓缓压来,如同一张即将吞噬一切的血盆大口。
帐内,死一般的沉寂。
“侯爷……”
常世安开口,声音却有些飘忽。
李万年却没有理会他。
他伸出手,手指在沙盘上轻轻拂过。
南边的圣旨,北边的蛮子。
良久。
他缓缓开口,声音不大,却清淅地传遍了帅帐的每一个角落。
“圣旨,不能不遵。”
“清平关,也不能兵力空虚。”
李万年转过身,目光扫过帐内每一位将领的脸。
“常世安,赵铁柱,赵春生……”
“末将在!”
几人齐声道。
“我命令你们,好好给我看着北营,看着清平关防线,绝对不能让一个蛮子给我从防在线溜进去!”
几人精神一振,齐声怒吼:“是!”
而李万年,看向沙盘的另一侧,开口道:
“而我,将亲率五千新兵,南下。”
轰!
这句话,让整个帅帐都炸了锅!
“什么?!”
“侯爷!不可啊!”
李二牛第一个跳了起来。
“五千新兵?您带着五千新兵去打燕王?那不是去送死吗?!”
“对啊侯爷!那些新兵蛋子,连血都没见过!让他们上战场,跟送羊入虎口有什么区别?!”
“要去也是我们这些老兵去!侯爷,您带我们去!”
一众将领纷纷开口,情绪激动。
李万年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们,等他们说完了,才淡淡开口。
“五千人新兵,够了。”
“我只作练兵之用,也足够我袭扰燕王后方,让他不得安生了。”
“正好……”
“我也趁此机会,多去弄点粮草回来。”